不太92

【诚楼】[半AU]流氓大亨[17]

17

汽车一路疾驰,却始终赶不上荣妟的焦急。上海滩的街头,一路升腾的尘埃尾随着高级轿车,如同摆脱不掉的烦扰与恐惧的阴影。

“小五,再快一点!”

荣妟不知道自己父亲的计划。最好的情况是:荣金生留在荣公馆,留在法租界里。日本人再横行,他们也不至于领兵冲入荣公馆抓人。虽然说,这意味着荣金生就此再无法光明正大走出法租界。但一来,也许他们能设法让荣金生偷偷离开上海去香港,或者其他什么地方,而来,即便困在来回仅仅这几条街的法租界,荣妟相信总有一天日本人会被走出上海,赶出中国,到时候,所有中国人都能自由在自己的土地上生活。

……然而,如果荣金生尚有另外的计划……

荣妟必须尽快见到自己的父亲,确保对方好好留在荣公馆中。

留在荣妟从小长大的地方。

 

那年荣妟大概八九岁,他躲在荣金生书房的窗户外透透往里张望去。这天,父亲招待的客人是以为上海滩上的知名文人——这可是荣金生社交范围内少有的类型。对此,荣妟不觉有些幸灾乐祸,想着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情。

在这件荣金生充场面用的书房里,四壁一直挂着其实书房主人并不会欣赏的名家字画——当然,准确来说,这已是好几个月前的情况了。因为在三个月前,被关书房罚抄的荣妟为泄愤,毁掉了其中很多的字画。之后,为了隐藏罪证,他用自己临摹的字画,胡乱刻的萝卜印章替换了大部分。荣金生在之后第一次进书房的时候,荣妟倒是担心过。但平时压根也不会看字画的人自然不可能发现——其实即便他看,应该也看不懂篆刻印章里“荣大少爷”四字。

这天,第一次有一个懂得字画的人走进书房,荣妟很想看看自己父亲在向对方炫耀所收藏的字画时,对方发现这些藏品早已被人李代桃僵的文人,是否敢向对此一无所知,纯粹附庸风雅的上海滩青帮大亨直言不讳。

窗台下的荣妟既期待那位文人装模作样附和的尴尬表情,又期待自己父亲被指出这些字画不过是些胡乱涂鸦的诧异模样。

……可结果,他听见的却是,荣金生在一走进书房便近乎亟不可待的说辞:“时政兄,这些画都是小儿画的,还有这些字……”

 

拥有徐悲鸿、张大千,甚至顾恺之真迹的男人从来都没有露出过如此骄傲自得的表情。

 

窗外的荣妟知道自己永远都无法忘记当父亲的人当时那一脸炫耀的笑容。为此,他甚至认真考虑其成为一名书法大师的可能性。

他想让自己的父亲为他感到骄傲,为他再次露出那样的笑来。浑浑噩噩的幼年时代里,这是第一次,荣妟找到自己想做的事情。

只是后来,他开始糊涂。

他在学堂校报随意发表的文章,对父亲那家金九公司随口一个正确的建议,仿佛这每一件小事,都足以让荣金生向任何人炫耀不已。

荣妟在稍稍长大懂事后终于明白,让荣金生骄傲的,从来不是他的某方面才能,让荣金生骄傲的,从来仅仅是因为,他是荣金生的儿子。

包括他开始学唱戏。

 

那时,荣金生除了赌博之外,唯一的爱好就是京剧。从小在家看了很多堂会的荣妟多少能随口来两句。荣金生曾为此大为赞叹。甚至在荣妟说要去学唱京戏时,大力支持。“我荣金生是水果行切水果出生,我儿子当戏子又怎样!小妟,总有一天你会成为盖叫天、余叔岩这样的名角!”“到时候,你生日的时候就叫我来开堂会。”

他们如此约定,不过很快,他被送去了法国。

 

这世上有很多事,可能唯有等到很久之后,才能察觉。例如说有谁给予了在其他任何方面都不会轻易接受他人意见的荣金生关于教育儿子方面的问题。又例如,在荣金生决定送荣妟去法国的前几天,那个傍晚荣金生食难下咽。

那晚荣金生几乎连一口米饭都没能送到嘴里。平时他很喜欢询问荣妟学堂发生的事,但这顿晚餐他只顾若有所思看着荣妟,然后,莫名说今天他学会一个词,叫做“耳濡目染”。

于是荣妟去了法国。

 

荣妟在巴黎的住处是荣金生亲自挑选的。据说被子枕头还是从上海带过去的,因为荣金生不喜欢西洋玩意。

在法国念书的荣妟很少回国,但每年,他都能见到自己的父亲。因为荣金生总是有那么多“公务”“不得不”来法国。

 

去年的春节,荣金生又因为“公务”“不得不”再次来到法国。中国大年夜的傍晚,当荣妟从学校授完课回到住处,看见房门口站立着等他回家的荣金生时,第一次意识到,原来自己的父亲已经老了。

那晚,他们一起喝了很多红酒——荣金生不喜欢洋酒,但荣妟喜欢,所以,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喝红酒。

接着,荣金生喝醉了。

那么多年,荣妟见过几次父亲喝醉的模样,但那是第一次,第一次,他见到自己父亲哭泣。

一个像荣金生这样的男人,这世上能有多少事让他痛哭流涕?荣妟想不明白,他被荣金生紧紧抱着,疑惑地听对方反复讲——

“迟早有一天,你不会再认我这个父亲,但无论如何,我永远都把你当成我亲生的儿子!”

 

出于好奇,荣妟进行了调查。

 

说起来,荣妟很小的时候就听说过荣家和上海滩上一个真正的豪门明家素有嫌隙。荣金生从未在荣妟面前灌输过任何明家的是非概念。得知自己真实身世的荣妟猜想,这一定与荣金生最初的计划背道而驰。

抚养他长大的荣金生应该指望着在他长大后,利用他向明家报复。这才是荣妟真正的作用。可实际,荣金生不希望荣妟回到时局动荡的上海,他宁愿荣妟留在法国太太平平教书。

“我大字不识几个,却有一个当教授的儿子!”荣金生曾如此吹嘘,那时脸上的笑容,同二十多年前迫不及待请文人鉴赏儿子涂鸦时如出一辙。

 

荣妟在法国十几年,期间生过几场病。荣金生有亲自前来探望过,即便人不到,也势必不远万里送来大夫,因为“洋药怎么能治中国人的病!”但反过来回想,这十几年,荣妟却一次都未曾知晓自己的父亲是否病过。

 

“我曾经失去过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我再也没有办法失去你。”

那时荣妟才七岁,突如其来的子弹打破车窗玻璃,从荣妟的耳边呼啸而过。荣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吓得哭出声来。从头到尾,荣金生都紧紧把他护在怀里,当父亲的人一遍遍想他保证,“所以,我绝对不会让你有事的。别怕,小妟,只要有你爸爸在一天,我就绝对不会让你有事!”

这句承诺,荣金生做到了。将近三十年后,他依旧做到了这一承诺。

 

汽车终于抵达荣公馆。

不等汽车听闻,荣妟打开车门下车往门口的守卫疾步而去。

“老爷在家吗?”

守卫摇头,“老爷不就之前刚出门。”

 

 

军统上海站的秘密据点。

郭骑云怔仲着望向离去之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很久的房门,他无法轻易释怀。

“给他不要紧吗?”

房间里,端坐在椅子上的王天风不动声色,“反正那是假密码本。”

郭骑云只觉得自己笨嘴拙舌,“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指,荣金生应该……如果让毒蛇知道,我们把假密码本给了荣老爷子……”

“怎么?”王天风毫不迟疑打断,“你我都能死,唯独毒蛇的父亲死不得吗?”他用不为所动的冷静语调反问。

然而,在片刻的沉默后,终究透漏出一丝感慨的情绪。

“……如果毒蛇找过来,就告诉他实情。”他说。

郭骑云遗憾皱眉,“可即便告毒蛇,荣老爷子去了明公馆,应该也来不及了吧?”

 

 

明公馆。

明镜从未想过,有一天荣金生会登门拜访。

事实上,这根本不是她会接待的客人,明镜本已直接让阿香回复自己并不在家,然而,荣金生说,他有明楼的消息。

这是唯一一个,即便知道是谎言,都让明镜无法拒绝的话题。

 

“你想和我说什么?还是真的和明楼有关?”

客厅里,明镜先发制人,她戒备地盯着三十多年前恶毒诅咒他们明家的男人。理智上,她告诉自己,不该相信荣金生的任何言辞,尽管者不管用,她依旧打从心底希望荣金生的确来告诉她,明楼身在何处。

面对明镜的质问,荣金生回答得没头没脑,“荣妟的妟字,上日下女。当初我是查了字典才找到的。”

明镜疑惑不定地观察莫名平静却又似乎抑制着某种情绪的荣金生。

不速之客径直说下去,“为什么会用日和女来组成荣妟的名字,就是为了从明和楼字中各取出一部分。”

明镜愣了愣,她听着亲弟弟的名字被用在那么一句奇怪的话语中。“你究竟在说什么?”

“原本我是希望在荣妟打垮明家后,再说出刚才那番话来,告诉明家,对你们痛下狠手的人就是你们明家曾经走失的孩子明楼。”

“你在说什么?!”明镜下意识提高了语调音量。突如其来抛出的说辞对于寻找弟弟近三十多年的明镜来说,根本无从心平气和地接受。她拼了命告诫自己不能轻信荣金生的话,但身体每一处都叫嚣着,只恨不得能立即找回她的弟弟明楼。

“我不知道你是否还记得你弟弟后背的胎记?荣妟后背靠近腰的地方,有一个类似蛇形的胎记。”

这一刻,明镜几乎无法站立。

她当然记得明楼的胎记。

那时,明镜曾强烈要求帮忙为明楼洗澡,还曾努力想要洗去以为是污渍的胎记。姆妈告诉她,这是小明楼的印章。“万一我们家毛毛头走丢了,就可以用这个印章找到他。”

现在想来,真是一语成谶。他们真的弄丢了明楼。

但确实,这个世上可能还有其他人知道明楼的胎记,就更不用说找到一个拥有相同胎记的人。

 

明镜努力回想自己关于荣妟这个人的认知——荣妟真的和明楼时候一个年纪的。那时明家出于担心,一直有关注荣家的动静。在明楼走失一年后,荣金生领回一个两岁多的,传说中的私生子……

 

“——为什么?!”

近乡情怯,而近日思夜想的弟弟,明董事长失去了所有惯常的冷静沉着和判断力。她没有办法控制莫名蓄积在眼眶的滚烫的感觉,死死盯视着荣金生,甚至不确定自己想问什么,在问什么。

荣金生不自觉用手扶住门边的花架,如同缺乏稳稳站立的气力。

“荣妟是一个好孩子……但他应该是明楼。他应该回家。”

明镜一直不住激动高亢的声音。“他应该一直就在家里!他一直都是明楼!你夺走了明楼那么多年,夺走我的弟弟,让他从小就失去……”

荣金生不假思索地用力打断这一申诉,“不管我做了什么,至少有一点我荣金生敢保证!”他的神情严肃,如同最庄严的证词,骄傲到不容有一丝一毫的冒犯,“明楼,我的荣妟,他在荣家得到的,是绝对不会一丝一毫少于在明家所能得到的关心和爱护。”

 

有那么片刻,明镜为荣金生脸上的表情震慑,竟说不出太多足以义正词严反驳的话来。

荣金生在这一番近乎起誓的台词后,停顿定神。

“当年的事,现在多说无益,我也绝无半分推脱之心。今天我来……只是因为接下来发生的事,明楼会需要你们……”

“这话什么意思?”明镜忍不住脱口。

荣金生却兀自掠过这一追问。他的神情是隐约着追悔莫及的恐惧。

“有一件事,小妟至今都不知道。我也永远没有办法告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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